诗的三重治疗一一以松竹体十三行汉诗为例
深圳大学 黄永健
一、情感、理性、疗治
悲剧模仿重要而完整的事件，通过演员的言辞语声、表情动作和剧情的内部冲突，引发恐惧和怜悯的情绪，观者在强烈悲情的刺激之下，得到情绪的印证，从而推己及人，推人及己，淡化悲情，转而缓和情绪或竟“转悲为喜”。
亚里士多德称悲剧这种治疗功能为“卡特思斯”一一净化，心理负能量得到拔除，心灵在长叹短嘘中得到向上的拔引。这是就艺术接受的常态而言，悲剧有时非但不能去悲却苦，反而会使观者浸淫其境不能自拔，苦上加苦，不但不能发生治疗的作用，反而引人情绪失控，走向失常，观众席上有人为“白毛女”的悲情所牵发，竟拔出真枪射击“黄世仁”，如不及时发现，又酿造新的悲剧。
艺术是人类内在情感的语言化、形式化、意象化的客观对应物，作为艺术的一个门类，诗歌也是人间的情感外化。人类的理智与情感两相协调，则生命和风细雨，平衡妥贴，如果理念过盛情感压抑，则人不堪理念之执着，就会像希特勒一样步入“哲学”的迷途，如果情感过盛理性遮闭，则人同样也会不堪情感的加魅，陷入心灵的困境，梵高情感浓烈无以复加，社会理性和生活理性又相当羼弱，结果他以绘画艺术来满足情感的渴望，以情治情，情上加情，向日葵浓烈到令人温暖，但却救不了梵高的心理疾患，梵高的问题是情与理的内在格斗，情压倒了他的生存和生活理性，他的艺术创作部分地化解了他的病痛，但终究不能根治他的疾患，既使如此，从人生综合幸福指数来看，梵高以艺术创作缓和了病情，说明艺术的治疗作用是存在的客观事实。
所有的艺术门类一一文学、绘画、舞蹈、戏曲、相声、小品、电影电视剧等等，都具有心理治疗作用，为何音乐、诗歌的心理治疗作用最为人津津乐道？本人认为，那是因为诉诸人类听觉的音乐和同时诉诸人类听觉、视觉的诗歌，相对于其它艺术门类来说，具有乐感的优势，听觉器管一一耳孔，直达大脑深处，与人的脑神经系统，与人的左右脑的思维神经联系最为直接，视网膜接受的信息要经过视觉神经的过滤达至左右脑，似乎慢了半拍，不管是用以直接刺激达到“卡塔斯西”效果，还是用以来进行情感与理智的平衡，音乐和诗歌都是最直接最顺畅的“治疗”器械，佛经持咒的特殊功效以及诗歌吟诵的古今传统，都在重申这一特殊的精神疗治规律。
二、自由诗心理治疗的“两面性”
从诗歌治疗功能层面来看，自由诗是有效的，特别是对于东方人来说，自由诗不拘格式、韵律，而依据现代人情感的内在律（郭沫若），而作分行、分节、分段（散文诗）的表达和厰开，这是对现代人的人性宽慰和人性释放。
发生学意义上的诗本来就是自由诗，是情感、音声及意义的统一体，喜怒哀乐凭籍主体的感受发而为音声、舞蹈，灵肉合一，天人同构，因此，原始自由诗是人的全整生命艺术化凝定，实际上也不存在诗歌的所谓疗病功能。现代社会因众所周知的“文明病”困扰社会及人类灵性，以自由诗释放人的压抑感、被异化感、被规训感，正是自由诗的长处所在。
自由没有边界，自由又必须有边界，当自由诗越越过快乐、逍遥、闲适而进入痛苦、幽暗、绝望、冷淡、嫉恨、执着、傲慢、孤零、颓唐、无趣等等一切内在精神领地，并以自由为旗号肆意奔突其间，则自由将我们带入“不自由”潜意识深渊，迷宫是迷人的，同时也是要命的，里尔克写《军旗手的爱与死之歌》，那个军旗手最终没能治癒他自己，他死在自由的想像中，瓦雷里写《海滨墓园》，从翻开的书页中见到了生命的自由的深渊，从阖上的书页中找回自由的宁静，瓦雷里差点与自由同归于尽，庆幸的是，他躲过了自由和自由诗的双刃剑，活成了海滨的纪念碑。
现代自由诗是内视点透视，相对于原始诗歌的内视点透视而言，现代人的内视点是压抑、封闭和黑暗的内心淤积，原始和前现代人的内视点透视与客观外界（外视点透视）互通有无，原初的自由即是自由本身，而现代人的自由靠砸碎一切新老规矩而开辟康庄大道，一旦个体的能力无法“升维”心知、“跨越“内心负能量情感鸿沟，则自由和自由诗加深内心黑暗的扩洐，阻碍诗歌的合理治疗疗程，缩短生命的周期，徐迟、海子、顾城等诗人的自由诗写作及悲剧结局，是为典型的案例。
三、三重制疗：诗歌治疗新认知
自由诗重意不重形，重情韵（情绪节奏）不重音韵，原始诗歌大致也是如此。汉诗从原始诗歌逐步押韵、定形，其它民族的诗歌也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看，诗从无形无韵走向定形定韵，是人类从文化初创走向文明美化的标志，人类在劳累困顿沮丧落魄之际，需要情感的抚慰、补偿、抵消、净化、提升、振作、平衡、中和，原始自由诗歌“嘿哟，嘿哟”发挥着这样的作用，但是，这只是在意念上配合情绪及身体的律动进行自我安慰一一最早的诗歌治疗，《公无渡河》起初只是语无伦次的语言喧泄，至邻家女以箜篌定调并定形押韵：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
其奈公何？
诗歌的安抚作用就不止于意念情绪的意觉治疗，并兼有听觉（音韵、音律）治疗作用，古人不用标点及今天的分行分段，今天我们用分行断句形式再加以定形，这首早期的自由诗又凭添了视觉上的平衡安定作用一一视觉治疗作用，五音惑耳，五色乱目，七情乱意，人类的视觉、听觉及意觉有自乱而定的审美本能欲求，所以自由诗只能产生意觉治疗效果，而定形协音的格律诗、准格律诗可以发挥三重心理疗效一一意觉疗效、听觉疗效和视觉疗效。
今天的汉语自由诗因过于泛形式化、过于杂音化，其优秀者尚可发挥意觉疗效，其昏暗幽昧视听无厘头者，连起码的意觉治疗都谈不上，遑论引人安神定性愉悦心灵的听觉和视觉治疗了。自由诗如果沦为梦呓、吐槽、妄谵，有时会以负面的情绪、乱杂的音声和破碎的形状，传染给人群，那就不是引人入胜，引人向善向美，而是引人入魅，像瓦雷里的《海滨墓园》如果没有引诗和最后的结尾的平缓的像合上书页的按语，则心性不定者，易为其所戕伤。
散文诗同其理。
四、十三行汉诗的三重疗效
最近几年诗坛呼吁“提升自由诗，改进格律诗，增创新诗体”（吕进），宏观上从文化复兴着眼，中观上从诗歌规律着眼，微观上也可以说是从诗的心理治疗着眼。人类诗歌文化遵循正一一反一一正无限循环演化规律，自由过头过份必自我约束约定，近几年汉诗立体呼声渐起，也是在回应后现代中国诗歌必须创新建构的内在欲求，十三行汉诗诞生于网络微信，适应时代文化建构语境，迅速在网屏传播、互动、增扩、延伸，网络上出现大量写作者、尝试者，在挑战一一回应的网络语境中脱颖而出，成为一种为群众喜闻乐见的汉诗新体式，其内在的文体优势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如押韵、对出、平仄等乐感优势及长松披竹飞流而下的文化视觉优势及起承转合的意觉优势，而这三种优势分别对应诗的听觉、视觉和意觉治疗作用。
以广为流传的中国第一首十三行汉诗为例：
怎么写
愁死鬼
手执圩灯
伊人等谁
终南积雪后
人比清风美
古来聚少离多
常恨望穿秋水
知音一去几缈杳
暗香黄昏浮云堆
不如归
不如归
好梦君来伴蝶飞！
此作为十三行汉诗开山之作，在意念上以“破愁”为主题，起首两行点题，中间八行承接题旨作纵横驰骋的想像和联想，十一十二两行回应起首两行，约束诗情的野马回归起点，最后一行升华凝止为超越当下事、理、情的永恒实在之境，破愁为安，化忧为喜，从诗歌治疗角度来看，这是本诗的最重要的意念治疗部分。此外，偶句谐韵，平仄起伏回护，仄起平收的语音结构，发挥了此诗的听觉安抚平衡效果一一听疗，语句工整对出，整体犹如长松披掛飞瀑流泉的视觉形象给人以稳定的松竹意象暗示，这是本诗的听觉治疗加持一一听疗，全诗从意疗、听疗和视疗三个层面合而为三重疗效。
十三行汉诗既不同于闻一多的“三美体”，又不同于九言、十一言体等，它是在天然整合中国传统三言、四言、五言、七言诗体及骈赋、词曲诗体基础上，遵循“起、承、转、合"宇宙规律和“易道"伦理而创设的汉诗新诗体，诞生五年多来，得到了海内外诗人的广泛关注和写作参与，目前，十三行汉诗已形成了既定格式，出现了多种变体和一批创新作品，其“设计蓝图”如下:
采用普通话(国语)新韵，协调平仄，平(阴平、阳平)仄(上声、去声)
平平仄
仄仄平（可押可不押韵）
仄仄平仄
平平仄平（韵）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韵）
平仄仄
仄平平（可押可不押韵）
仄平平仄仄平平（韵）
根据基本格式，可加以变通、创化。具体如下:
1、格式。统一使用十三行(可双写，连写，加长等)。
2、对仗。除最后一行单行外，其它双出句采取对偶形式，可全对仗，可部分对仗，可用流水对等。
3、全篇结构:起承转合
起：1、2
承：3、4 5、6、7、8、9、10
转: 11、12
合: 13
4、可押仄声韵。押平声韵，亦可押仄声韵，亦可平声仄声韵互押。
5、换韵。全诗可随语势语调换韵。
6、不韵。情感直切真挚，可不韵，但整体情境周全，气格完整。
7、雅不避俗，俗而能雅，雅俗共赏。
8、语感当下，速传现实，美善贞祥。
十三行汉诗按照这个创新形式，有力地与现代诗拉开了距离，确立了汉诗的当代新形体，同时它与古代汉诗的形魂相与一气，有力地拓展了现代汉诗的表现能量，可与当下生活实现快捷准确生动的对接，如最近出现的《改革开放四十年》十首连写十三行体，在130行的篇幅内，鲜明生动地展现了深圳改革开放40年的历史内涵，作品所书写出来的书法长卷，已为深圳博物馆永久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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